第68章 不平蝉(二)-《太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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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毫无预兆地“嗷”一嗓子嚎了出来,吓人家孝子一激灵:“不瞒兄台,今日替你家送葬,我想起了自己家乡的老父亲。”

    孝子惊奇道:“怎的,难道令尊也是寿比南山?”

    那仪人就拉着孝子的手,声情并茂地说自己根本不是什么正经仪人,只是老家老父西行,他在外面讨生活没赶上下葬,抱恨终身。恰好途径此地,正好碰见贵府办丧事,忍不住想弥补遗恨,给别人老父唱上一圈还魂调,也就当是送自己爹了。哪还有收本家红包的道理?不倒找就不错了。

    一边说,他一边不动声色地在铜钱上做了手脚。

    孝子一听,还有拿这玩意过瘾的,那敢情好。

    再看那仪人,虽然邋里邋遢,露出来的眉目却颇为齐整,而且长了一身好肉。大孝子于是美滋滋地把红包收了回来,顺势在仪人筋骨分明的手上摸了一把,认为此人连手背上的月牙疤都充满男子汉气,“嘤嘤”啼道:“哎呦喂,那咱哥儿俩真是同病相怜啊!”

    这位大孝子以前是个小旦,唱得如何不晓得,相貌当真不坏。他是男生女相,比女还女,花名叫做“烟云柳”。

    蛇王好色,荤素不忌,尤其爱不荤不素的,见了他便喜欢,听说他花名,更是大呼有缘,当场拍板收在身边——“烟云柳”是楚地民间对转生木的称呼,蛇王不知为什么,对转生木情有独钟,据说私底下还供奉了一尊转生木雕的邪神像,说是他开运之物。

    烟云柳因此成了蛇王面前的红人,人都称其为“柳娘娘”。

    柳娘娘得宠好几年,钱有的是,人还是很抠。头天老父出殡的仪人还回来的红包,他也不嫌晦气,随手将钱收进自己荷包,第二天照例进仙宫伺候。

    进宫前,他先深吸了口气——就蛇王那副尊容,半夜睁眼一看能吓掉人魂。烟云柳平时跟在蛇王身边,见那些远道而来的“仙尊”各有各的神通,也各有各的吓人。容貌还在其次,世上没有荣华富贵盖不住的丑脸,再说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也习惯了,可仙尊们的“丑”不一样,个个带着非人的气息,烟云柳老觉得自己是在伺候一条会说人话的四足蛇。

    他熟练地调整好心态,端了端鬓角,挤出笑脸,款款地往里走去。

    一缕微风扫过他的衣襟,在他脚下踩过的路上烙下隐形的标记。

    是夜,无星无月。

    仙宫中巡逻的刚换完岗,门口的凡人守卫只听“哗啦”一声铃响,顿时仿佛被摄去魂魄的人偶,一动不动了。几条人影悄无声息地落下,正是给烟云柳他爹出大殡的仪人一伙。

    几个刺客径直越过直眉楞眼的守卫潜入仙宫,为首的“仪人”从怀中摸出一张符咒打碎在半空,地面多了一排若隐若现的脚印。他朝同伴打了个手势,顺着脚印飞掠进去,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摸到了仙宫主殿。

    主殿里香雾袅袅,充斥着莺歌燕语,“仪人”伸手探入怀中,抓住了一根打了一半的雪青色络子,闭了闭眼。

    同伴安慰似的轻轻撞了撞他的肩膀。

    “仪人”咬牙定定神,将灵感全附上双耳,凝神细听。

    主殿里一个醉醺醺的男声正高谈阔论:“……南边这两年去不得,缓一缓吧,玄隐绷着弦呢。老太明晚年入了邪道,弄得到处民不聊生不说,还在东海搞出了大事,当年那阵仗啊,嘿,你们都没看见!要不怎么说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呢,本座这点家底都是那会儿攒下的……”

    蛇王在自己的地盘上摆宴,连遮都不遮,袒露着一身蛇皮,他在宾客们凑趣声里意犹未尽地打了个酒嗝,乜斜着眼望向舞池,指着最水灵的一个舞女道:“你过来。”

    琴声一下停住,那小舞女吓了一跳。

    烟云柳忙在蛇王身后冲她使眼色,教她笑。小舞女看懂了他的脸色,战战兢兢地露出个僵硬的笑容上前福了福,不等说话,就被一只冰冷的手拽了过去。

    她只觉自己贴在了大蟒蛇身上,近距离地看清了蛇王那张可怕的脸,她难以抑制地哆嗦了起来。

    “抖什么?”蛇王轻轻地捏起她的下巴,阴恻恻地贴着她耳朵说道,“你刚才跳舞,一次头也不抬,怎么,嫌本座相貌丑陋啊?”

    小舞女抖得更厉害了,本能地闭上眼。

    那冷血动物一般粗糙的手覆上了她的眼皮:“见了本座真容就闭眼的蠢女人,你知道她们后来都怎么……”

    他话音没落,就在这时,一道雪亮的刀光劈开了主殿门,小舞女一声憋在喉咙里的尖叫终于划破了靡靡的琴声。

    “大胆狂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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