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东窗事发-《守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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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哟喂!好疼!你掐我干吗!以为自己在做梦就掐自己啊!”王景初嗷的一声,一蹦三尺高。不过他也知道孟谨言为何这样,毕竟孟父是他们一致认为的老好人。

    “你肉多。”孟谨言淡淡道。

    王景初闻言干瞪眼,他真心是个喝水就胖的体质,这能怪他吗?这孟谨言还真是一如既往地不讨人喜欢,说话少但每次都毒舌得让人无言以对。

    孟谨言没工夫理王景初,直接推开了书画组虚掩的门。

    大概三四十平方米的办公室内,整齐地摆放着几个工作台,孟袁兴正站在其中一个后面,怒火中烧。而沈君顾和岳霆两人就跟鹌鹑一样,排成一列站在墙角,低头挨训。

    孟谨言听了几句,就知道自家父亲为什么生气了。

    今天是孟父到上海第一天上班,就在书画组的工作台上发现了一张张照临米芾的《蜀素帖》。本来还想呵斥书画组的后辈们工作不认真,居然连这么珍贵的文物都随便放在工作台上不收起来。结果孟父打开检查之后,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米芾的《蜀素帖》被誉为中华第一美帖,系中华十大传世名帖之一,天下十大行书之一,排第八。极负盛名,却是最难被伪造的一张字帖,原因就是这张字帖使用的是绢本蜀素。蜀素是北宋时期四川织造的一种丝绢,连上面的乌丝栏都是直接织就而成,浑然一体。因为绢本吸水性弱,表面粗糙涩滞难写,所以当时许多书法家只敢在绢本上写少许字,而米芾的这篇《蜀素帖》直接一口气写了八首诗,六百多个字,字形颀长,不拘一格,此帖一出,名动天下。

    米芾的《蜀素帖》也辗转于后世多个收藏家之手,最后入了清宫内藏,现今就好好地待在这座小楼第五层书画组的库房里。其中一把钥匙还在孟父贴身的口袋里放着。

    而孟父手中的这张帖,同样很有名,是清朝张照临米芾的《蜀素帖》,纸本行书。

    张照是清朝大臣,历经康熙、雍正、乾隆三代,曾官居刑部尚书,精通法律,工书法,精音律。书法尤得乾隆推崇,负责编撰《石渠宝笈》《秘殿珠林》。他的楷书秀丽圆润,被誉为清代的“馆阁体”,被世人反复临摹。张照左右手都擅长,他随乾隆出巡时摔下马伤了右臂后,左手亦能挥毫,不见任何凝滞之意。相传乾隆的许多诗词题字,都是张照代笔。

    张照逝去之后,乾隆越发怀念,不仅为其专门刻法帖,更收集他的墨迹为春联题词,并在他的书画帖子上作大量题跋,一直持续到乾隆晚年。在题跋中,乾隆认为张照之书法胜过米芾和董其昌,仅次于王羲之,对张照书法的推重不已。

    上行下效,乾隆如此喜好张照的书法,不光清宫内藏之中有大量的张照书帖,市面上更是泛滥不已,伪品层出不穷,价格也居高不下。

    孟父也喜欢张照的书法,也曾临摹多幅,甚至因为米芾的《蜀素帖》太过于珍贵,不能多次翻阅,便临摹过张照临米芾的《蜀素帖》。

    张照曾被乾隆要求临过许多历史上有名的书帖,这本《蜀素帖》也只是其中之一。孟父虽然不算是所有细节都记得,但也知道临这《蜀素帖》,用的墨应该干一些,不能太湿,运笔要快但却又要有种涩感。他当年临这个书帖之时,因为太长,中间还夹杂着需要处理其他事务,所以总共六百多个字,他分了好几天才完成,笔意纵观则有些许不同,比起原作来说逊色不少。

    他手中这张《蜀素帖》,题跋、装裱、用纸、钤印都与真品别无二致,可这字,分明就是他自己的!

    孟父瞬间就想通了为何沈君顾管他要了许多字帖,而到了上海一安顿下来,就急匆匆地把他接了过来。分明还有资格更老的前辈留在故宫里,再怎么数这么快也轮不到他啊!

    因此,孟父爆发了此生以来最猛烈的一次怒火。

    搞清楚发生了什么的孟谨言抹了把脸。

    其实沈君顾和岳霆两人鬼鬼祟祟地鼓捣什么,他们这些人偶尔稍微留意一下就都心知肚明了,虽然也是因为这两人后来没想着要瞒着他们。沈君顾还曾经过来问他借几张古玉的拓纹纸样看看,他也没二话地借了过去。反正又不是借国宝看,他可没有违反任何条例。

    不过,他们年轻人知道变通,可老一辈就不这么看了。

    孟谨言和王景初互相对视了一眼,都无奈地朝沈君顾投了一个自求多福的目光。

    沈君顾欲哭无泪。

    他刚到上海,还没和唐晓叙完重逢之情,刚趁着夜色把那批金银铜器搬入小楼,就被岳霆逮住,加班加点地继续做赝品。

    因为第一次南迁已经把岳霆身上前段时间赚的钱,都花得七七八八了。现在总算安定了下来,已经享受过有钱能使鬼推磨的他,又怎么能忍得住口袋空空?

    不过沈君顾短时间内能做的也少,他手中管孟袁兴要来的字帖有限,尝试其他品类的造假也需要时间,并不像字画这样迅速。

    岳霆便火急火燎地催着方少泽开始第二批国宝南迁,费尽唇舌地把孟袁兴接了过来,顺便也把他的手稿都暗搓搓地带了过来。沈君顾连夜翻了一下这堆手稿,便选中了仿张照的一沓书帖。

    因为名帖的陈年老纸不好寻,张照算是年代比较近又因为乾隆爱重而声名大噪的书法家,市面上他的作品多且流通得快。再加之他曾经临过许多名帖,属于名正言顺的翻版,更受市场欢迎。毕竟随便拿出一个“苏黄米蔡”,对方可能并不会觉得这是真的。但张照临的苏黄米蔡,信任度就会大幅增加。

    对于沈君顾的选择岳霆当然并没有挑剔的权力,他无条件配合。两人又开起了造假的手工作坊,都没注意到书画组比平时要多出一个人来。

    所以当孟袁兴来上班的时候,正好抓了他们一个现行,从来没红过脸的老好人立刻变成了火药桶。

    孟袁兴气得“呼哧呼哧”直喘,一旁的孟慎行乖巧地递了杯水,他也看谁都不顺眼地呵斥道:“收起你那张幸灾乐祸的脸!当你老子我真的瞎了吗?这事儿你们肯定全都知道!”

    孟慎行真是一脸冤枉,他又怎么知道沈君顾这小子在做些什么?在南京的时候顶多偶尔会被抓住问两句有没有在市面上见到仿得很像真品的赝品,其他的也没什么交流啊!天地良心,他跑来这儿是要看沈小子的笑话的,可没什么要同甘共苦的心。

    站在门口的孟谨言见连双胞胎弟弟都被骂了,可见父亲真的是气急败坏,生怕自己也被殃及,连忙用不引人瞩目的缓慢速度,打算倒退着往后悄悄离开。

    正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忽然在屋内响起,冷静地说道:“孟先生,您生气是对的,可是为什么不听听他们的辩解?”

    孟袁兴听到声音扭过头去,发现出声的是一位相貌俊俏的陌生少年郎,对方的面容雌雄难辨,甚至连声音都是悦耳的清脆。

    在南下的火车上,孟袁兴已经听八卦的同事们普及了余家帮九爷的“光辉事迹”,虽然觉得这位小爷改邪归正是好事,但也不能磨灭了对方曾经劫掠过国宝专列的事实。不过孟袁兴也知道这唐晓唐九爷身怀武艺,并不是他可以随意呵斥的儿子或者弟子,只能按捺着怒火,嘶哑着声音冷哼道:“哦?做了错事,就算辩解,也能当没做过?”

    “哦?那专列上准备的军火、租用的火车、为了租下这幢小楼所上下打点的金钱,都是天上掉下来的?”唐晓模仿着孟袁兴的语气,丝毫不客气地说道。

    孟袁兴立刻被她说得哑口无言。他当然不是真的不食人间烟火,也知道故宫博物院上上下下都是捉襟见肘。他来的时候也曾经询问过,知道这幢小楼的租金便宜得不像话,原以为是某些人捐的善款,结果来了才发现法租界这种地方,还真不是有钱就能进得来的。

    “再者,沈哥儿也并不是你们故宫的人,他做什么,也不需要跟你们一一报备吧?”唐晓憋着一肚子气,说话也就带着几分火气。要知道沈君顾被压在这里一连做了多少天的苦工,她旁观着都觉得辛苦。这老头儿刚来就二话不说地开骂,她看着都心疼。

    沈君顾见有越说越僵的趋势,连忙拦住唐晓。他知道唐晓是向着他的,心里暖洋洋的,不由得朝她笑了笑。

    唐晓的心剧烈地跳动了两下,立刻就哑了火。她不着痕迹地捂了下胸口,皱了皱眉。她最近这是怎么了?心脏出了什么毛病吗?

    “孟叔,我们做的这些,都是为了搪塞日本人。如果不这么做,日本人肯定会采取令我们防不胜防的手段。”岳霆说得简明扼要,点到为止,“我做得都很隐蔽,不会有风声传出去的。”

    孟袁兴此时已经冷静下来了,虽然知道岳霆这是替换概念,并不能抹杀他们制造赝品的错处,但他却已经没有了立场再教育他们。

    “老孟啊,孩子们都大了,他们有自己的考量。非常时期,非常应对手段嘛!”秘书处的尚钧也在旁边劝着。说实话,他倒真不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岳霆拿赝品出去骗的,也不是自己人。从日本人手里骗银元,削弱对方的财力充实自己,多么好的计策?

    再说每个人的想象力都是丰富的,古玩市场上早就有各种赝品流传出来,都是打着国宝南迁的旗号,一个个故事编得那叫荡气回肠惊心动魄。连他们当初在南京逛夫子庙的时候,都有人神神秘秘地向他们兜售所谓的“故宫珍藏”。

    “孟伯伯,虽然制作赝品确实是不对的,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故宫里的许多东西,也都是赝品,尤其以书画居多。我不信孟伯伯你不知道。”沈君顾一本正经地说道,完全就是一张不知悔改的脸。

    孟袁兴刚降下去的怒火,险些又被他激得复燃起来,但也不得不咬着牙承认沈君顾说得对。

    自古名家就有代笔,许多流传下来的书画本身虽然落了款钤了印,但很有可能并不是本人所书。而清朝皇家鉴定书画的水平本来就参差不齐,再加之各地进献过来的珍宝仗着皇帝不可能一一过目,便鱼目混珠。他们在接收故宫,清点清宫内藏时,就发现了许多存疑的东西。

    而书画更是假货赝品泛滥的重灾区。例如北宋范宽的画足有十几幅,但笔触画风各有区别,甚至从用纸、钤印、笔墨来分析都不是同一年代所作,根本就不可能全部都是真品。

    沈君顾察言观色,知道这样强行转移话题太牵强,但他也知道单单几句话是没办法说服倔强的孟袁兴,只能暂时先避开这件事,等日后潜移默化。他在孟袁兴即将再次爆发怒火之前,抢先说道:“我有方法鉴定那些书画究竟是真是假!”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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