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结为秋霜-《赤心巡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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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一个艰难的雨夜,他被打得丢盔弃甲,离散军伍。在一个山洞里,遇到了同样形容狼狈的修远。

    两个紧张非常的人第一次见面,是彼此问候以刀枪,各自强拖着伤躯交战。在生死搏杀的过程中,才了解到彼此的身份,化干戈为玉帛。

    两人在那个山洞里躲了五天,那场雨竟也五日不歇。

    直到有一天,他们听到一声非常明丽的鸟啼,走出山洞的时候,已经雨过天晴。

    很久以后他才知道那种鸟,名为“负雨”。

    据异兽志记载:有鸟名“负雨”,羽分三色,翼长九尺。鼓风而起,负雨而飞。此鸟一啼,云散雨收。

    他还把这件事情讲给修远听,但修远非说那天在山洞外叫唤的,只是一只麻雀……

    面前那堵墙,好像阻隔了一切。看不到前路,也找不到回忆。

    在踏进去之前,阎途叹了一声:“空谷负雨,能复闻乎?”

    然后才一步踏出,消失在修家。

    而他的身后,没有任何回应。

    自从打更人首领出现之后,修远就没有再吭声,只是慢慢转动着手里的茶杯,默默注视着两人的交锋。

    直至此时此刻,才移转视线,看向躺在地面上的那一片裙甲,久久沉默。

    旁人割袍,阎途割甲。

    修远摇了摇头。

    他不知嫌弃过多少次阎途的牛嚼牡丹,此时却也举杯,把这绝品的好茶,一饮而尽。

    ……

    ……

    紫极殿。

    朝议已是散了,文武百官皆已退去。

    齐天子却仍在殿中。

    高高的丹陛之上,是巨大且华美的龙椅。

    雄阔的大殿之中,空空荡荡。

    大齐皇帝今日难得的没有批阅奏章,也没有做别的什么事情,只是定定在那里坐着。

    良久,才叹了一声:“朕是不是,坐得太高了?”

    此时此刻侍奉在一旁的,当然也只能是韩令。

    他并不接话,因为天子并不需要什么回答。

    啪嗒,啪嗒。

    脚步声响在紫极殿外,响在那巨大的白石广场上。

    其实并不重,但在他们耳中,都很清晰。

    天子撑了一下扶手,站起身来,往丹陛下走。

    龙靴触及地面,是稳固且有力的。

    天子走得很慢,因为每一步,都承载着社稷的重量。

    而殿外的那个脚步声,则很平缓、规矩。

    在“礼”的范围内,不减其速。

    当齐天子终于走下丹陛,立在紫极殿的殿堂中,站定在平日朝臣列队的最前方。

    那裹在白狐裘里的削瘦身影,也站在了紫极殿的那扇巨大门户中。

    如天阙般的巨大门户,愈发衬得其人削瘦。

    他在身后倾落的一片晨光里,人如雪,裘如雪。

    带来一片冻杀人心的寒意。

    “儿臣,叩见父皇!”

    姜无弃推金山、倒玉柱,拜倒在雄阔的紫极殿里。

    他本可以去天子寝宫觐见,但今日是子见父,亦是臣面君。

    所以选在紫极殿。

    齐天子并没有阻止他的大礼,平天冠垂下的旒珠,遮挡了这位大齐至尊的情绪。

    但那摇曳的珠帘,分明也在说,他的心情并不平静。

    最后天子只问道:“何苦?”

    姜无弃规规矩矩地起身,现在他站在了大齐皇帝的面前。终于可以用一个儿子的身份,平视自己的父亲。

    这是齐天子特允的恩典。

    但他谨守臣礼,眼垂两分,很认真地说道:“父皇大业在即,军中不能留有隐患。”

    天子道:“咱们有的是时间……”

    姜无弃道:“时不我待。”

    “无弃。”天子只唤了一声,便已沉默。

    立在天子身后的韩令,不发一言,把自己站成一座静默的雕塑,但面容悲戚,泪已盈眶。

    唯独姜无弃是笑着的。

    他笑着,像是一片开在紫极殿中的雪花。

    在他的一生中,很少有这样明亮的、灿烂的笑容。

    因为他一生下来,就已经承载了太多。还在襁褓中,就已经定死了结局。

    在生命的冻土里,哪有花开?

    “父皇,您相信儿臣吗?”姜无弃问。

    天子沉默许久,终于是道:“天子不可以不疑。”

    姜无弃苍白的俊脸上,依然是灿烂地笑了:“现在您可以相信儿臣啦。”

    他似乎是一定要让齐天子,记住他如此灿烂的样子。

    所以他笑得如此耀眼。

    “我只是希望您,相信我而已。”

    “父皇,儿臣从无逆心!”

    “请把那块拿走的白玉,还给儿子。”

    “儿子从未感觉过,自己竟然如此康健。这种感觉……很好……”

    而他的笑容,就这样凝固了。

    在十月的清晨,结为秋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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